6.冬阳 童年 骆驼队


6.冬阳·童年·骆驼队


骆驼队来了,停在我家门前。

  它们排列成一长串,沉默地站着,等候人们的安排。天气又干又冷。拉骆驼的摘下了他的毡(zhān)帽,头上冒着热气,是一股白色的烟,融入干冷的空气中。

  爸爸在和他讲价钱。双峰的驼背上,每匹都驮着两麻袋煤。拉骆驼的说,他们从门头沟来,他们和骆驼,是一步一步走来的。

   爸爸和他讲好价钱了。人在卸(xiè)煤,骆驼在吃草。我站在骆驼的面前,看它们咀(jǔ)嚼[jué]的样子:那样丑的脸,那样长的牙,那样安静的态度。它们咀嚼的时候,上牙和下牙交错地磨来磨去,大鼻孔里冒着热气,白沫子沾在胡须上。我看呆了,自己的牙齿也动起来。

    老师教给我,要学骆驼,沉得住气。看它从不着急,慢慢地走,总会到的;慢慢地嚼,总会吃饱的。骆驼队伍过来时,你会知道,打头儿的那一匹,长脖子底下总会系着一个铃铛,走起来,铛、铛、铛地响。

    “为什么要系一个铃铛?”我不懂的事就要问一问。

   爸爸告诉我,骆驼很怕狼,戴上了铃铛,狼听见铃铛的声音,就不敢侵 犯了。

   我的幼稚心灵中却充满了和大人不同的想法,我对爸爸说:“不是的,爸!它们软软的脚掌走在软软的沙漠上,没有一点点声音,您不是说,它们走上三天三夜都不喝一口水,只是不声不响地咀嚼着从胃里倒出来的食物吗?一定是拉骆驼的人,耐不住那长途寂寞的旅程,才给骆驼戴上了铃铛,增加一些行路的情趣。”

  爸爸想了想,笑笑说:“也许,你的想法更美些。”

    冬天快过完了,春天就要来了,太阳特别暖和,暖得让人想把棉袄脱下来。可不是吗?骆驼也脱掉它的旧驼绒袍子啦!它的毛皮一大块一大块地从身上掉下来,垂在肚皮底下。我真想拿把剪刀替它们剪一剪,因为太不整齐了。拉骆驼的人也一样,他们身上那件反穿大羊皮,也都脱下来了,搭在骆驼背的小峰上,麻袋空了,铃铛在轻松的步伐里响得更清脆。

    夏天来了,再不见骆驼的影子,我又问妈妈:“夏天它们到哪里去?”

    “谁?”

    “骆驼呀!

    妈妈回答不上来了,她说:“总是问,总是问,你这孩子!

    元宵上市,春节的又一个高潮到了。正月十五,处处张灯结彩,整条大街像是办喜事,红火而美丽。有名的老铺子都要挂出几百盏灯来,各形各色,有的一律是玻璃的,有的清一色是牛角的,有的都是纱灯,有的通通彩绘全部《红楼梦》或《水浒(hǔ)传》故事。这在当年,也是一种广告。灯一悬起,任何人都可以进到铺中参观。晚上灯中点上烛,观者就更多。

    小孩子们买各种花炮燃放,即使不跑到街上去淘气,在家中照样能有声有光地玩耍。家中也有灯:走马灯、宫灯、各形各色的纸灯,还有纱灯,里面有小铃,到时候就叮叮地响。这一天大家还必须吃元宵呀!这的确是美好快乐的日子。

    一眨眼,到了残灯末庙,春节在正月十九结束了。学生该去上学,大人又去照常做事。腊月和正月,在农村正是大家最闲的时候。过了灯节,天气转暖,大家就又去忙着干活了。北京虽是城市,可是它也跟着农村一齐过年,而且过得分外热闹。

    夏天过去,秋天过去,冬天又来了,骆驼队又来了,童年却一去不还了。冬阳底下学骆驼咀嚼的傻事,我也不会再做了。可是,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! 我对自己说,把它们写下来吧。就这样,我写了一本《城南旧事》。

    我默默地想,慢慢地写,又看见冬阳下的骆驼队走过来,又听见缓缓悦耳的驼铃声。童年重临于我的心头。